第十一章：人心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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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知容隨他祖父，奉君子之道，不喜埋頭苦讀，不喜阿諛奉承，更不喜官場中人爾虞我詐、以命搏一個錦繡前程的做派，故而於仕途從來都是沒什麽興致的。
可若他是家中獨子也就罷了，經營著學堂，教幾個學生，倒也能糊口。偏他家裏還有個哥哥，他哥哥名沈知敬，因年幼時失足落水而落下了病根，常年吃藥，體質一直都不好，所以父親有意將那學堂傳給他的哥哥。
總不能一直賴著哥哥而不自討生計吧，不僅於理不合，沈知容自己也不容許自己作出那樣沒臉沒皮的事。
所以，成為這位德行上佳的欽差大人的幕僚，於他沈知容而言，無論怎麽算都是一份十分合意的差事。
但他卻是沒想到，這事也正合了葉展洲的意。
或者說是他那三篇文章正合了葉展洲的意。
也不記得是哪日，葉展洲得了兩壇難得的佳釀，就到沈家的書房與沈知容共飲，不知怎麽就被他翻到了這三篇文章。他來回翻看了幾遍，讚不絕口。
沈知容也沒多想，只是隨口應了幾聲，轉頭又敬了對方幾杯。幾壇好酒，兩人喝了個盡興。事實上沈知容的酒量並不好，平常宴席，最多小酌幾口便要停杯。所以這天灌了一壇多酒下肚後，足足在家裏歇了好幾天。這幾天裏，沈知容都沒有再見到葉展洲。
五六天後，沈知容總算休整過來，上門拜謁那位欽差，將文章獻上。這欽差大人的書房裏或坐或站，圍了不少本城的書生秀才，大約都是想借機來貴人面前露個臉的。
沈知容對這文章十分自信，滿心以為自己能憑此得到這位大人的青眼，卻不料迎來的竟是兜頭冷水。那欽差初見這文章開篇時分明還面露欣喜色，可越往下翻，面色就越陰沈，最後竟是當場將那沓紙稿攔腰撕成了兩截！
沈知容還當是自己措辭間有所不當沖撞了對方，正欲開口詢問，便聽那欽差冷冷地道：“本官這裏容不下沈公子這等心術不正、只會投機取巧的人，請回吧。”
話音剛落，便有人來請沈知容離開。這下不僅沈知容楞了，連周遭眾人一時半會兒間也都反應不過來。沈知容問：“不知大人緣何指責晚生投機取巧、心術不正？”
欽差聽見這話，臉上怒容更甚，將被攥緊在手中的紙稿隨手向站在近處的一名書生手中擲去，道：“沈知容，本官不是傻子！為何指責你？呵，你們倒是看看他這文章究竟怎樣！”
那被點了名的書生顫巍巍地接過紙稿，小心翼翼地將上面被大力揉出的褶皺撫平，一手拿著一邊勉強對齊了被撕裂的口子，細細地讀起來。眾人也好奇極了，都情不自禁地圍攏在他身旁，跟著那書生一起看。
“咦，這不是……”有人遲疑道，“這不是葉公子的文章麽？”
“是展洲寫的，不過是改了些寫法，前後調換了順序罷了。”又有人斷定道。
“沈知容，雖說你與葉展洲是好友，但拿朋友的文章來搏前程？也忒不厚道了吧！”
“沈知容，你當大家都是好糊弄的麽？都不知該說你什麽好，我們南城讀書人的臉面真是要被你丟盡了。”
“可不是？虧葉兄還將他當成是知己，真不知道他倆把酒言歡的時候，這小人心底裏都在盤算些什麽陰險惡毒的主意！”
……
眾人借這事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起來，一個個的，像是生怕自己說遲了一瞬，就會被歸到沈知容那一類遭人唾棄似的。就算沈知容再怎麽不願相信，對於眼前發生的事也都已經明白了幾分，一顆心頓時便如墜冰窟，無論如何都不足以抵禦由心底騰升起的嚴寒：葉展洲改了他的文章，並在他之前公之於眾。
那麽如今，他竟成了那個竊取好友文章、謀取利益的卑劣小人了？
這般是非黑白全然顛倒，不過頃刻之間，他眼中的整個世界似乎就變了一副嘴臉。沈知容一時氣急，反倒表現得異樣冷靜。盡管內心波濤洶湧，臉上卻是連一絲表情也做不出來了。他極力壓制著怒氣，十指握拳隱於袖中，勉力平穩著聲線，道：“這三篇文章本就是我親筆所寫，又豈是他人可以冒名的？還望大人明察。”
沈知容的話音雖不重，眾人卻也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的。
但卻沒有人願意相信。
笑話，葉展洲才名在外，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才是真正令人感到奇怪。而這沈知容麽，家裏雖是辦學的，卻也從沒聽說過他有什麽特別出挑的本事。將這二人擺在一道，哪怕是個傻子，也知道該相信哪個。何況人家葉展洲的文章早在四天前就傳遍了大街小巷，若真是他偷了沈知容的文章，那麽後者早些時候怎麽不說？偏要等到被欽差大人認出來、指著鼻子罵了才出言爭辯。
“你說這文章是你所作，可有證據？”欽差氣笑了，或許是因為從沒見過這樣厚顏無恥的人，反而覺得有趣，於是耐著性子問道。
“文章是我所作，個中意義我自然清楚，大人考問一二便知真假。”
座中有好事者否決道：“這如何能作數？你既敢上門，自然是已經將其中的奧義都參透了的。就算你都能答出來，也沒什麽稀奇。”
欽差聞言，讚同地點了點頭，附聲道：“的確如此。那沈知容，本官問你，你這文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於何處所作，何人可以替你作證？”
“自上個月廿四日起草，經四日初擬成，又幾番增刪，於本月初六謄抄。家中父兄曾多次替我刪改，都可作證！”
“哦？”欽差原本是不信他的，但觀他神色中唯有憤怒並無心虛，言辭中也十分篤定，不禁下意識地就對他所言之事信了三分。他正準備說些什麽，卻又聽身旁有個布衣書生上前一步，說道：
“啟稟大人，學生認為，這沈知容的話實在不可信。”
欽差楞了一楞，瞥了他一眼，淡淡地道：“你繼續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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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若他是家中獨子也就罷了，經營著學堂，教幾個學生，倒也能糊口。偏他家裏還有個哥哥，他哥哥名沈知敬，因年幼時失足落水而落下了病根，常年吃藥，體質一直都不好，所以父親有意將那學堂傳給他的哥哥。
總不能一直賴著哥哥而不自討生計吧，不僅於理不合，沈知容自己也不容許自己作出那樣沒臉沒皮的事。
所以，成為這位德行上佳的欽差大人的幕僚，於他沈知容而言，無論怎麽算都是一份十分合意的差事。
但他卻是沒想到，這事也正合了葉展洲的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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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知容也沒多想，只是隨口應了幾聲，轉頭又敬了對方幾杯。幾壇好酒，兩人喝了個盡興。事實上沈知容的酒量並不好，平常宴席，最多小酌幾口便要停杯。所以這天灌了一壇多酒下肚後，足足在家裏歇了好幾天。這幾天裏，沈知容都沒有再見到葉展洲。
五六天後，沈知容總算休整過來，上門拜謁那位欽差，將文章獻上。這欽差大人的書房裏或坐或站，圍了不少本城的書生秀才，大約都是想借機來貴人面前露個臉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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欽差聽見這話，臉上怒容更甚，將被攥緊在手中的紙稿隨手向站在近處的一名書生手中擲去，道：“沈知容，本官不是傻子！為何指責你？呵，你們倒是看看他這文章究竟怎樣！”
那被點了名的書生顫巍巍地接過紙稿，小心翼翼地將上面被大力揉出的褶皺撫平，一手拿著一邊勉強對齊了被撕裂的口子，細細地讀起來。眾人也好奇極了，都情不自禁地圍攏在他身旁，跟著那書生一起看。
“咦，這不是……”有人遲疑道，“這不是葉公子的文章麽？”
“是展洲寫的，不過是改了些寫法，前後調換了順序罷了。”又有人斷定道。
“沈知容，雖說你與葉展洲是好友，但拿朋友的文章來搏前程？也忒不厚道了吧！”
“沈知容，你當大家都是好糊弄的麽？都不知該說你什麽好，我們南城讀書人的臉面真是要被你丟盡了。”
“可不是？虧葉兄還將他當成是知己，真不知道他倆把酒言歡的時候，這小人心底裏都在盤算些什麽陰險惡毒的主意！”
……
眾人借這事你一言我一語地嘲諷起來，一個個的，像是生怕自己說遲了一瞬，就會被歸到沈知容那一類遭人唾棄似的。就算沈知容再怎麽不願相信，對於眼前發生的事也都已經明白了幾分，一顆心頓時便如墜冰窟，無論如何都不足以抵禦由心底騰升起的嚴寒：葉展洲改了他的文章，並在他之前公之於眾。
那麽如今，他竟成了那個竊取好友文章、謀取利益的卑劣小人了？
這般是非黑白全然顛倒，不過頃刻之間，他眼中的整個世界似乎就變了一副嘴臉。沈知容一時氣急，反倒表現得異樣冷靜。盡管內心波濤洶湧，臉上卻是連一絲表情也做不出來了。他極力壓制著怒氣，十指握拳隱於袖中，勉力平穩著聲線，道：“這三篇文章本就是我親筆所寫，又豈是他人可以冒名的？還望大人明察。”
沈知容的話音雖不重，眾人卻也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的。
但卻沒有人願意相信。
笑話，葉展洲才名在外，寫不出這樣的文章來才是真正令人感到奇怪。而這沈知容麽，家裏雖是辦學的，卻也從沒聽說過他有什麽特別出挑的本事。將這二人擺在一道，哪怕是個傻子，也知道該相信哪個。何況人家葉展洲的文章早在四天前就傳遍了大街小巷，若真是他偷了沈知容的文章，那麽後者早些時候怎麽不說？偏要等到被欽差大人認出來、指著鼻子罵了才出言爭辯。
“你說這文章是你所作，可有證據？”欽差氣笑了，或許是因為從沒見過這樣厚顏無恥的人，反而覺得有趣，於是耐著性子問道。
“文章是我所作，個中意義我自然清楚，大人考問一二便知真假。”
座中有好事者否決道：“這如何能作數？你既敢上門，自然是已經將其中的奧義都參透了的。就算你都能答出來，也沒什麽稀奇。”
欽差聞言，讚同地點了點頭，附聲道：“的確如此。那沈知容，本官問你，你這文章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於何處所作，何人可以替你作證？”
“自上個月廿四日起草，經四日初擬成，又幾番增刪，於本月初六謄抄。家中父兄曾多次替我刪改，都可作證！”
“哦？”欽差原本是不信他的，但觀他神色中唯有憤怒並無心虛，言辭中也十分篤定，不禁下意識地就對他所言之事信了三分。他正準備說些什麽，卻又聽身旁有個布衣書生上前一步，說道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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